《【双花】倒带与颠扑》

【我爱我的鼓手】


  • 地下乐队AU(是 @五苦 劳斯的点梗!) 


01

卷闸门拉起来的时候铁锈哗啦啦地往下掉,更罔论轴轮滚动时的尖利声音,而即使是这样的声音,也盖不住屋子里面来自于他们主唱的大笑。


孙哲平走进去,把这老古董门又拉下来,于是地上铁锈再落一层。他往里走,一路脱鞋、摘包、最后穿过小纱布帷,显然不久前张佳乐又在上面新涂了两笔,因为有未干的颜料蹭到了他耳朵。他用左手拇指握鼓槌握出来的老茧去蹭,蹭下来一团亮橘色。

始作俑者抱着相机翘着脚躺在沙发里,吉他手站在他对面,两个人说着什么,边笑边打嗝把一段和弦弹得七零八落。张佳乐把怀中的相机往上抬一抬,眼睛贴到取景器上面,睫毛一颤一颤地,抵着金属。


风扇在角落里吱吱呀呀,身旁吉他悠悠弹起那段莎啦啦啦,相机框定他的视野,好像这个工作间里,只有孙哲平这么一个人,天窗里漏下来的夕阳光线和他耳朵上的颜料颜色混到一起——又慢慢地分离清晰——他们的十五岁、和二十五岁。


02

孙哲平带回来的是最新的消息,关于他们第二张专辑,以及首场live。往深一点说,关于他们这支乐队是去往更高更明亮的未来,还是就此解散分家。或者往小一点,就是他们今晚到底是睡在这个工作间五个人高歌到天亮;还是搭乘两个小时的地铁,回城郊的某个出租屋,准备第二日通勤的六点半闹钟,就此认真做一个社会人。


连吉他手都丢了他的宝贝,赤脚一路踩过去,和他们一起围着孙哲平催他快说。玻璃窗下面孙哲平从背包里使劲掏那份合同,风扇还在旁边吹,张佳乐歪在沙发中换了一个姿势,胳膊垂落下来的时候划过吉他的弦。

孙哲平在说话的时候不可自主地抬头去找张佳乐,他说“我们”,又说“以后”,最后抿一抿嘴,说“继续下去吧”。在面对经理人时候的伶牙俐齿此时全都不见踪影,只化作一滴汗珠,从滚动的喉结淌下,听见他干巴巴的心脏跳动。

后者坐在沙发上盘腿把吉他抱进怀里,迎着孙哲平的视线,抬起手掌,拨落第一个音。


事实上当晚也并没有待在工作间,驻唱的酒吧老板打电话来探听。几个人散步过去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乐曲音量往最大里调,震得门都在嗡嗡直颤,招牌上新写了今晚免单,又在下面用最亮的笔涂了大大的“百花”两个字。

张佳乐进去时,就是什么东西直接划过人群头顶朝他扔过来,他手一接,一个麦克风。舞台上气氛组朝他吹口哨,喊他们上去,底下围观人自动分开一条道,他把东西在手中握了握,举到嘴边,又觉得嗓子堵得慌,两三下也没发出声。

孙哲平头从后面凑过来,对着呼了一声,人群就像得了什么指令一样瞬间炸开,喧腾声里张佳乐默默放松下来,跟在孙哲平后面,跟着他后面一路走到前面。最后他蹿上台,弯下腰给张佳乐递手。

请他握住,然后跟他一起站到这里。

身后面是人群欢呼声鼎沸,头顶追光灯洒下来若白昼,孙哲平看着他把掌心交付过来。主唱握麦克风的手指细瘦根根,也丰满过他的鼓槌。


没有人牵的吉他手贝斯手键盘手也都自己爬了上去,冲他们两个比了个中指。张佳乐装傻当没看见,举着胳膊在那边对底下的人打招呼。吉他手跑过来问他唱什么曲子,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面踩镲一声响,两个人齐齐望去,孙哲平坐在那边手转了一圈鼓槌,敲落下来。正是张佳乐下午抱着吉他在工作室弹的那首。

吉他手已经抱起来开始按弦跟节奏了,他说:“好耶好耶,我们的出道曲。”


03

出道之前他们曾经和很多在这个城市挣扎的人一样,倾盆大雨里面包车出故障,碎了屏的手机锲而不舍地发出震动,接通之后是主办方的迎头大骂。他已经迟到半小时了。

孙哲平甚至拾不起什么情绪,他只是在那一刻忙不迭地道歉,雨天根本拦不到出租,一辆一辆全暗着灯从他旁边匆忙行驶过。最后只能背着吉他包去挤公共交通,一路颠簸周转,堪堪赶过去的时候正是典礼结束司仪在谢场,而门口保安拦下他的胳膊比这场大雨还要冷漠。


而再早之前,接活时候孙哲平说:“我还有个搭档,可以过来唱歌。”

“不稀罕。”经理站在那里,掀着眼皮看人的时候轻蔑不作掩藏。于是他缄默,在夜间时点和张佳乐一起出门,然后各自奔各自的场。那个晚上这个城市的大雨下得昏天黑地,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拥有心情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寻欢作乐,才会需要他们这些人去站在那里做一个演奏的背景。

站在卷闸门外面的时候,孙哲平已经隐隐生出一点疲倦和厌烦了,这种情绪从他蹲下时会作痛的膝盖缝里散出来。他从一开始,就极度不喜欢这个城市的雨季,永远那么长,永远那么用力,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像有个填不上的窟窿在头顶,不停地把什么东西往下倾倒,洗刷掉那些生来轻微的记忆,于是世界里只被灌满阴冷的空气。

张佳乐踮脚扶着他后脑勺,把脸颊贴在他额头上去试温度:“还烧吗?昨晚你一直没睡踏实。”

“好多了,一点点咳嗽。你离我远点。”他这样说,但手却舍不得推。

这样的依恋时间并不多,张佳乐只是多蹭了一会会就松了开来,他看眼手表:“领班脾气暴,我先走了,你注意安全啊。”

雨幕厚重,很快就吞噬了这样一个微渺的背影。而他眯起眼睛,甚至连对面的灯火都看不清。


他昨天晚上一边打喷嚏一边和张佳乐靠在一起,他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在一起唱歌呢?”说这话的时候眉眼恹恹地低垂,如果有进度条就好了,哪怕告诉他做这样的事情到底能不能等来明天。前日接父母的电话,精明一世的妈妈在那头冷厉地指责——“那么,你觉得你现在过的是你想象的日子吗?”

不是的!他在心头愤怒吼叫,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中学时候盘着腿抱着老师交给他的鲜花,看着张佳乐站在台上歌唱,他幻想过的他们的日子不是这样的,他想给他这个世界上最明亮的舞台光,底下最汹涌的人潮欢呼,他们有最慷慨激昂的情绪,从每一个音符里迸发出来。


而不是背着肮脏的吉他包,狼狈地去挤地铁,听见身后面压低声音的异样讨论。属于世俗的目光探究地看过来,他差一点点就要在这目光中站不住,即使现实中,他也只不过是把肩包带又紧了紧,然后挺一挺背。


那一个晚上他没挣到活。雨水已经打湿了衣服,于是也无所谓了,不紧不慢地撑着伞走出地铁站,行道树坠着的枝叶是这个季节才有的葱茏嫩绿,他仰头呆视好久,然后一寸寸地拧过去,凝望着餐厅落地窗里最中心在安静弹奏着的他的搭档。


他有很固执的地方,比如认定的人认定的路。他果断地拒绝父母,也在这个城市淋了数不清的雨,他给张佳乐预设好了身份——是他的搭档,他就一定要跟他走下去。



三班倒算什么呢,被轻蔑被讽刺被瞧不起又算什么呢,反正最年轻的生命有最无限的可能。孙哲平握着鼓槌一下一下地敲着镲片,问张佳乐:“你说是吧?”

张佳乐咬着笔杆坐在那里头也不抬:“是是是。”他做了个手势,“刚刚那一段,换八三拍再来一遍。”

贝斯手坐在后面看他写谱子,围观这两个人说话,笑得呵呵,吉他手在旁边也跟着节奏弹起来,然后拍着张佳乐肩膀让听听改编得如何。音乐里他们讨论起晚上要准备的表演,酒吧老板看起来很友善,底下有漂亮妹妹的鼓掌——或许这也勉强算得上符合想象。

他在电话里和父母说:“我不是任性,也不是要过好日子。我有我想做的事情。”

“包括吃苦吗?”

“包括吃苦。”孙哲平答得很坦然。笑话,他想象的路途,本来就有艰苦创业这一段嘛,从无到有这个词,听起来就很热血澎湃有没有。何况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如今有稳定的驻唱酒吧,有空余的时间可以去写谱去练歌,接下来的事情,等待时间就可以了吧。


其实也不可以。或许张佳乐可以,但是孙哲平偶尔不可以。最暴躁的时候只是因为修补鼓面的工具迟迟没送到,他关了房门锁在里面半天出不来。张佳乐趴在门外抠木头缝里的碎屑,跟他絮絮念叨哄他开门。孙哲平怕他把嗓子说哑,僵持不了一阵就出来认输,然后小夜莺一秒变成夜叉,泣婉变成了控诉,大声指责孙哲平要把他丢下。

他慌张了,很困惑地跪坐下来与他平视:“我没有。”开玩笑,他怎么可能丢下他,千辛万苦才哄骗到手的天才主唱,放到外面立刻一大批人要抢的,光是打工时那个餐厅领班就已经暗示过了多少回。

属于他了就不可能不握紧的。


地下室里他们拥抱,雨水在地面之上敲落。孙哲平给他做保证,张佳乐很开心,然后跟着写了一支歌。后来孙哲平弹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里面也有很深很深的不自信和不确定。


孙哲平觉得张佳乐是要比他们难的,他不可以尝酒精,不能碰烟草,但这两个东西几乎是他们续命的所有。虽然他们不喜欢颓废,他们喜欢梦想,喜欢火热而滚烫的东西,像是年轻人的心,观众的汹涌呼声,和握久的麦克风。

 

年少的时候最爱纯粹,爱纯真,爱橙澄澄夕阳里的彤红脸庞。长大后他们爱的东西更多,爱暴烈的花朵,失控的情绪,爱极端的爱极端的恶,爱喻示着不断下沉的五万里海底。七情六欲五感,他们总是要去摸索最危险的边缘线,所以死亡说出口就十分的轻易,孙哲平再楞头青一点的年纪,经常把这个词用进他们的歌里,握着鼓槌,敲打出玉石俱焚的殒灭味道——然后被张佳乐执拗地杠掉。

那些时候孙哲平坐在他的凳子上面,脚底踩的拍子细碎急促,同他向来不稳定的呼吸一般,他吊儿郎当地喊:“张佳乐。”而在他喊出口的一刹那,就已经获得了这个名字背后的力量。那一段时间里写出来的两首歌都是这样的风格——灰暗的底色,然后一层明红盖过去。



后半夜的场他们下来了,有几个熟面孔凑过来道喜,孙哲平隔着吧台对他们遥遥敬一杯,扫眼望见乐队其他几个人在跟朋友一桌聊天,于是趴下去安心跟张佳乐叠在一起睡觉。睡到第二日清晨两个人在薄云底下穿过大桥走回家,张佳乐披着雾气给他清唱,把一句“撒油啦啦”的调子来回唱,孙哲平嫌不吉利想让他闭嘴,但眼睛望过去的时候,看见他把双手举起来,江风拂动T恤衫,胸前是他们自己印上去的logo。头往后仰的时候留得过长的刘海就倒到脑后,下颔线下面是青年人的喉结,孙哲平听过它尚年轻时的声音。


04

学生时代占用音乐教室并不是多么罪大恶极的事,但老师偏偏以此来要挟他去参演今年的毕业典礼。因为是声乐老师,哪怕训起人来的声音都很好听。孙哲平被扯掉耳机,拉离架子鼓跟她站窗边扯皮一小时。教室里面人来了又走,一直到最后只剩一个人最后坐在谱架前轻轻哼着歌。中间有一段副歌,每到这里那个人的声音就会突然抬高,孙哲平抬杠的思路被这样打断好多回,以至于到最后连他的脑子都记住那段旋律。

窗户外面操场上踢球的人开始结伴离开,太阳都落山,年轻的女老师却极有毅力的样子。孙哲平有点不耐烦,手指了一下在那边坐的人:“行行行,那我要跟他一起。”


教室里回荡的歌声就这样猝然停下。老师爽快地应了,于是张佳乐的表演曲目后面就跟了个孙哲平的名字。他背着书包跟他把教室的门锁上,一起走下楼梯,门廊处挂着一幅书法,听说出自已经隐退多年的老校长之手。张佳乐站在那里朝他挥手说再见。

孙哲平说:“再见啊。”然后他拐去旁边车棚,歪腰拧锁的时候身后面有人小跑着赶回来。

张佳乐喘着气站定,从书包里掏出曲谱子递给他。翻得皱巴巴一团,之前教室里的哼歌真的很洗脑,孙哲平接过的时候又忍不住在心里跟唱了一遍莎啦啦啦,但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想起来去看面前人的脸。

夕阳下面少年的头发似乎过长,重点是在后面的眼睛,睁大着看过来,清澈像它主人的嗓音。孙哲平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太阳明明赶不上正午但脸颊好像也开始发烫。他摊开曲谱,被他的手汗洇湿,嗒嘀嗒的音符晕开,简直就是心跳。


05

后来孙哲平跟张佳乐去他的画室。张佳乐手上调着颜料,让他去揭画布,说:“这个我要用玫瑰色,你知道为什么吗?”

此时画上湖泊森林已经成型,需要仔细描摹的是光线。孙哲平不懂为什么,但他问:“这是夕阳的光吗?”



张佳乐经常和他说,每一次被点歌去唱昨日重现时,闭上眼睛我都分不清到底我是多少岁。

他也一样的,这一首他们曾经在中学小礼堂反复唱了五个学年之久的歌,唱到后来已经变成了那样一段岁月的代名词,旋律一响起,任是在酒吧还是在广场大街,喧闹的人间,恍惚中他们都一直是校园里那样两个学生,true and first——他们后来一直在努力想要获得的状态。


06

回到工作室唱片公司那边的电话也打过来,接下来就是每一天不停地两边跑。人情世故学起来也不是太难,但是真的很奇怪,音乐在他们这里显然是最至纯至真的东西,但现实是为了获得这样的东西,他们付出的,却是与纯粹截然相反的词语。


专辑选曲的时候张佳乐背着包跟孙哲平一起过去,谈了好几天最后还是要他们再加一首。

经理人坐在那里,很漫不经心的样子,说要不你们再想一想,我们也正好重新考虑一下。张佳乐躬着腰坐他对面望着他,沉默间能听见一门之隔孙哲平在外面走廊上来回踱步的声音,他想起前几夜窗台上碾灭的烟头,又挤一挤,赔一个笑脸,说,不就是加一首吗,好的。


多亏张伟有收集癖,晚上把以前所有写过的废纸都从角落的大箱子里拖出来,张佳乐一张张地看。但是之所以成为废纸,就是因为不满意。最后他全把甩开来躺在地板上盯着旋转的扇叶发呆,CD机里放着他们的歌,这一段的设计是所有的乐器都停下来,只剩鼓点跟着他每一句的韵尾落下。

时至今日这一首仍旧是他最为钟爱,不为什么,因为所谓“百花”,最初就是只有他跟孙哲平两个人的,乐队的启始要早于所有人的认知,不是他们面对着杂志采访面对着观众时候说的,在地下室在酒吧——中学的小礼堂,穿着极度正式到别扭的西装,反复的练习最后也赢得了满堂喝彩。走下台之后孙哲平把一个秘密分享给了他——那才是乐队的启始。

秘密关于音乐教室,钥匙放在倒数第二个开窗的缘台处。他心领神会,接受了这个邀请,正如同这之后漫长到梦境一般的人生里,他都在不停地接受着来自孙哲平的邀请——去唱这一首歌、去那个舞台之上、去更远也更繁华的城市。去未来——哪怕孙哲平从来没有用过这一个词。

这首歌特别在歌声之下,鼓点是唯一的演奏。百花最初只有主唱和鼓手两个人,他们在那个教室里,写下“百花”这两个字,也写出这样的一首歌,奉献给日日相对的彼此。


酒吧里被他不厌其烦地唱,唱到所有过路人都能够跟着哼出副歌。

他想着写出这个曲调时的自己,孙哲平在一旁订了回小镇城市的火车,鸣笛时张伟打电话问他们专辑怎么办,孙哲平说对啊就是去解决这事呢。

张佳乐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颠簸间继续回想。他枯渴的心灵成了一尾鱼,随着火车轮的滚动而摆动尾巴,溯源正奔往孕育之地。


07

最初的时候他路过音乐教室,门上窗户开得小小,鬼使神差地,探头往里瞄了一眼。少年脚在那里踩着拍子,手里转着鼓槌,低头时头发垂下来,气质酷得不行。


后来高年级的毕业典礼要派他上台表演,跟在老师后面选了一首《昨日重现》,坐在椅子上练习的时候突然就被鼓槌指着说要一起。他懵懵懂懂地看过去,光阴在那天夕阳的光里转得慢悠悠,他好像突然福至心灵,有神仙在耳边低语泄露天机,于是他也知道了,这不会只是一个简单的开始。



他这个人向来没什么大志向,小时候父母让他去吹萨克斯就也去唱了,后来校园典礼老师没问他意见让他上台他也就上了,妈妈跟别的阿姨聊天,说他哪里是脾气好啊,就是什么都不在乎。

但是他知道的,那一天他在画室给小学生修画,孙哲平的电话突然打过来,他走到阳台去接通,手指上还沾着碳灰。滋滋的电流声里,孙哲平说自己想做乐队问他来不来。

这个时候,他是在乎的,他说“好的”的时候不是觉得无所谓的。因为孙哲平跟之前那些人不一样,他不是说“明天带你去报萨克斯班啊”,或是“六月的庆典让你上了准备一下”。他说的是,“你来不来”,这是一个问句,所以他当时回答的也不是“好的”,是“当然”。


他其实并不太清楚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也称不上多么冷静理性。想唱歌吗,也是想的,但是看到孙哲平站在大雨里,撑着伞背着包,身上被淋湿了大半。他当场翘班跑出去,他跟他拥抱,城市的雨水无情而冰冷,要很努力才能捂得热。不像他们的故乡,有温暖而眷念的日头。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在想,需要这么累吗,有这样的必要吗,但是孙哲平很笃定地问他:“你信不信。”

一模一样的结构,所以他再次回答了一个当然。

只是这两句话根本不是什么问句,是活脱脱的陈述语气,孙哲平这个人专横自大,跟父母老师一样其实也早就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了——这都是张佳乐到后来才稍微意识到的。


而等到再后来。所谓信与不信,已经不重要了。这条路是孙哲平领着他踏上来的没错,但却是他自己的的确确一步一步走下去的。

手中的麦克风重要过所有,他每每歌唱的时候都会突然煽情地这样想。只是鼓点在身侧敲落时他心跳也会颤一下,或许,也还有一个勉强一样重要的存在吧。

是勉强哦。


但是在安慰孙哲平的时候他就说得很坦荡了,什么都说,口吻腔调深情坚定,把孙哲平这个大狮子炸起来的毛哄得温顺服帖。


像他也偶尔有属于艺术家的情绪会脱轨,盛夏夜晚跑到街头浪游,走过沿街铺子一扇一扇封闭的门,孙哲平循着他脚步一路找过来,路灯下跟他打架,扯他的胳膊问他是想走到哪里去。江堤就在不远处,跨江大桥上风声呼啸,像是能吞没他所有的情绪。他蹲下来,脸上还带着刚刚被孙哲平揍出来的瘀青,这个人下手没轻没重,真以为什么东西都跟他牛皮鼓面一样结实。张佳乐把脸痛苦地埋进手掌里,他说我也不知道,他说你带我走吧,随便去哪里。

孙哲平称不上多有耐心的人,但那一段日子里跟着张佳乐,也不厌其烦地坐在路灯下听他背完了一整本博尔赫斯。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孙哲平跟他坐在路边,一边听一边百般无聊地把卷烟烟丝撕开来揉碎,在心里想,可能是黑暗的,曾经是饥渴的,寂寞是从来没有的。他把衣服上沾到的碎屑抖一抖,同时赶走了一只想落在张佳乐头顶的蛾子。



张佳乐跟他躺在地下室,CD机缓慢播放,偶尔也想一些很玄的东西,这算是一场修行吗?开始,是孙哲平说服他留住他;现在,换他去不停地安慰孙哲平给予支撑,以后还会有再一周的循环反复吗。他也不是想分辨出一个谁与谁,毕竟,最终的结果是,他们把这样的一条路走到了现在这里。



如今过去教室依然没动,从前需要踮起脚才能够到的暗窗框,现在抬手就可以,钥匙也果然还躺在那。孙哲平中学时敲的鼓摆在窗旁,摸的时候并没有落灰,显然现在仍有同样的少年会在课后来到这里,握同一支鼓槌。

孙哲平把板凳横放好适应高度,空旷的教室,他猛地踩镲,是乐曲的序章。从属于高年级的毕业典礼上的合奏,到他们离开校园时带着百花这个名字在小礼堂唱了第一首原创。

后来张佳乐在画室接到他的电话,于是七个小时的火车,去最为绚丽的都市,在那里他们和其他三个人一起完成了完全体乐队的第一首歌。

然后第一张CD发行,把这首歌作为主打。

他们的乐队的名字、LOGO、工作室、常驻酒吧。

他和他在晚上点亮灯,属于鼓手嗓子哼出来的和声有魔力,缠着他一圈一圈,然后在那个小地下室里一年一年。


最落魄的时候也没有说过放弃,大概他们真的就是合该天生凑到一起。这样的念头从来就根本没有在他们的意识中出现,如果不是和你在一起那么我要一个人吗,如果不是唱歌如果不是打鼓那么我要去做什么呢,从小镇校园的教室,有夕阳光线的那天傍晚开始,他们就从来不会有第二个选择。路只有这么一条,这就是最佳的合奏。


会有万念俱灰的时候,觉得怎样都看不见光,突然模糊自己在做什么,但年少时候准备校园庆典而反复排练的曲子却怎么都忘不掉,于是在地下室里机械地演奏,闭眼把头对着漆黑天花板仰起来,属于少年人的嗓子依然给他唱“every shalalala”。

Every shalalala,every shing-a-ling-a-ling.


然后第二天清晨醒来,张佳乐趴在小天窗下面借着光写“有情饮水饱”,他的颜料盘打开放在旁边,调出很鲜艳的红与黄。


08

回了一趟旧学校把新曲子写了出来,大家一起奏过,反应良好。接下来录音棚的工作只会更折磨人,然后是演唱会,因为是第一场都毫无经验,但乱哄哄地一路推行到最后,看着垂下来的帷布,环绕音响在播着他们的出道曲,灯光预备,是属于他们的舞台,也会突然心潮澎湃如初生。


前一周的夜里——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只等最终演出的那天夜里,他们碰杯,屋里没有报纸,但张佳乐的稿纸散落得到处都是,孙哲平随手拉过来一张,垫在啤酒扎下面,酒液从杯口落下去,在桌面上迅速干涸,萎缩的泡沫下面,湮糊的一行小字里混着一个“未来”。

他们那天喝很多,地下室常年阴冷,封闭的空间给一种与世隔绝的窒息感觉,血液要往脑袋上涌,摇头晃脑时眼睛都花掉,酒精奔向心脏,鼓吹起躁动的节奏。张佳乐蹬掉鞋子,赤脚跳到沙发上,坐在靠背上抱起吉他就弹。他不常喝酒,因为伤嗓子,偶尔来这么一次就很不适应,立刻都能听出声音变得干而钝,沉沉的、磨过去、去唱他们乐队的第一首歌。

孙哲平坐在地上,闭起眼睛,要回到那个夕阳,老校长亲自题字“命可竭泽”的挂书下面他跟张佳乐背着书包走过去,相贴在一起的影子在雪白墙壁上漫游,荧屏上时钟跳得缓慢,春末合欢花开如小扇。


他想到这里,打了一个酒嗝,站起来去跟他握同一把吉他。张佳乐就让给他,打着赤脚跳到角落里,麦克风没通电,他抱起来唱的时候那么情深隽永,以至于孙哲平按弦的手指不提防按错了位置,给他硬生生把调弹高了两个度。但张佳乐嗓子跟着就唱了上去,正如他们最初最初在那个教室,他握着鼓槌面对而坐,每落下来的一次敲击都牵动着站在那里的人。


后方舞台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有人这样问过孙哲平——鼓手的眼睛里看得见的是什么样的世界?他眯一眯眼睛,去适应一直笼罩在头顶的追光灯。和这个舞台给他的位置一样,想见到什么就是什么,想看见听众就看见听众;不想看见那眼前就只有这几架鼓。像是移动的光线会落在主唱身上,但他头顶也有这灯光恒久固定如太阳;很多人为主唱的声线落泪,但背景音里他鼓点的节奏永远不停歇。

更多时候他会看见的,就是以上这些叙述中与他一直被捆绑在一起的另一位。他看见他的背影,在这个舞台、在剧院的楼梯、在推开工作室的门、在中学校园的车棚;他与这个人握手,在每一场演出的台前台后、在麦克风在谱架旁边、在闪光灯所照射不到的夜里,床榻边散落着稿纸,窗外南国的雪落无声静谧,为他们追逐音乐的人所最无法适应,交握的手掌喻示着彼此又再一次一同走过了一个年度。

承诺会给吗,孙哲平从来没有张口说过,同样地,也从来没有问过张佳乐。音符落下来的每一分每一刻,他们说着惟取眼前事。明天是什么?明天你还在不在这里?



每一次他坐在这个位置,舞台上右后方,光柱固定地照下来,他闭上眼,想象自己是一颗恒星,把力量投给他手中握着的两支鼓槌,投给底下倾听的观众,也投给,围绕着他旋转的另一柱光。属于主唱的光。

引力、磁场。追逐。陪伴。永恒。


09

夜深人静时他跟孙哲平说:“如果能一直唱歌就好了。”

孙哲平脚一蹬,说:“唱!唱他妈个二十年。”

他信口就是二十年,从此就决定了他张佳乐这个人生命里最为恣意潇洒的一段光阴。而每次他自己扶着麦克风站在舞台之上,底下人潮汹涌,欢呼喝彩声满堂,他挥手,又唱又跳,发出最催人泪下的情绪。他是vocal,光芒与视线的中心,但他在沐浴这一切时,都有鼓点在身侧准准落下来——一下一下地敲,主导他所有的起承转合。


——————

*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乐队题材好新鲜,就想象了很多,啊两个人站在舞台上真的太帅所以苦爹是不是也脑补了这里才会钟意这类paro,啊总之我真的很喜欢帅哥。最后虽然一直在弱化剧情居然也写了这么多。恶补来的知识,仅有的几个术语都是百度来的希望没有用错orz。劳斯当时给了我几个关键词,抑郁风格看一眼就已经脑补心碎的辣种,明明也有往那方面构思,但是写着写着就不对劲(你们两个是不是过于甜蜜了一些?)结果就再也刹不住车辽!!/猫猫震惊.jpg。于是最终还是不听指挥地写成了童话,真不能怪我一个人,是我们的cp看起来似乎真的很想过520的样子(疯狂找借口 

总之已经22号了!苦爹生日快乐☆(ゝω・)v新的一岁希望看到苦鹅多来点双花美图1551祝愿天天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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