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相逢册·于远篇[终]》

51

和蓝雨的比赛在本周六。阴翳的氛围从备赛时就已经初见端倪,终于爆发是在出发前夕。天气预报是G市雨季,雨水来得猛而强,瓢泼的大雨连着下了半周,航班一再延误。最后没法团队改选了高铁出行。

 

邹远猛地从床上惊醒,手机显示离预定的时间还剩一刻钟,慌慌张张地踩鞋子背包,数据线拖着充电宝岌岌可危地挂在兜里。

于锋中午留在会议室那边,他自己回寝室睡觉。虽然于锋一直叫他不要太有压力,但最近备战他的确是花了十二分的力气,谁想出行前一天午休松懈一下就直接睡过了头。

他跑得急,边下楼梯边提鞋帮,手机直接就摔了下去。

正好那块是花岗岩,吞得声音还挺闷,捡起来的时候却满屏的蛛网。莫楚辰站旁边都倒吸一口气,探头过来:“副队这怎么办?”

邹远试了一下,触屏不是很灵活,但还能用。他抬头,前面于锋在张罗大巴车没顾得上这边。

 

动车从云贵高原一路往东驶,在过某座隧道后突然玻璃窗上就砸下来雨滴,越往后开雨滴越大越密,寐眠的人也都纷纷醒来,车厢里陷入嘈杂。空气中水雾含量似乎都陡然上升,冷气不知不觉中又下调两度。

邹远把杂志合上,邻座于锋再次交换了腿的位置,视野角落里对方一直在摩擦着手指——那是他烟瘾犯的时候常有的动作。他们用电脑的夹烟手指都不一样,不是一般的食指和中指,而是中指和无名指。

邹远摸过他的手,那两根手指头都有明显的熏黄,摸起来有一小块皮肤是稍稍硬些的。他开玩笑:“你不要再抽啦,都快有老茧了。”

于锋当时在看手机,听了话抬头龇一龇牙:“戒不掉啊。”

 

52

索克萨尔最终倒下的时候外面的喧哗声振动整个场馆。于锋疲惫地捏一捏眉心,屏幕里闪现出的“荣耀”映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

 

盥洗室里他低头接冷水泼面。眯着眼睛拽纸的时候看到旁边墙壁上靠了个人。

水珠扰乱视线,也不妨碍他认清那人胸前的队徽。

他只是在某一瞬间模糊地记起,似乎很久之前也有过这样类似的场景。办理完队伍交接的手续从经理办公室出来,喻文州靠在走廊上问他:“告诉少天了吗?”

 

洗手台前喻文州侧倚着墙壁:“不打个招呼吗?”

 

雨天气压太低闷得厉害,于锋喘了口气,借着擦水的姿势把脸捂在纸巾后面含糊回答他:“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多久,半月前常规赛里他们就已经见过了。这几年——他脱离蓝雨之后的这几年,在刻意避免下已经很少再见到喻文州黄少天。有比赛的时候赛前握手那匆匆几秒就已经是极致了。

他没懂为什么已经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年,喻文州偏偏要挑这一次来堵他。

他了解这个男人,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他安排的。这个地点、这个时间,于锋出现,然后他也跟着出现。

 

喻文州轻轻笑了两声,于锋太过敏锐,很快就捕捉到这笑声里夹杂的某种情绪,他惊诧地望去。跟着是前几日论坛上爆火的“剑与诅咒”即将双双退役的传闻涌入他脑中。

喻文州在他视线里叹了声气:“我要走了。”

“那,那黄少呢。”

“一样。”喻文州低头看眼手表,“发布会快开始了。

 

于锋还站在原地,怔愣里眼窝处有一小滴水珠残留在那里,搔得他隐隐作痒。

喻文州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他没回头:“小子,加油。”

 

53

于锋这天当了逃兵,季后赛客场战胜蓝雨,结束后的新闻发布会他这个队长却不上去。最近他的情绪太不对,邹远也察觉出来,所幸没有影响到比赛。

发布会他交给邹远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想起,一般胜方会后出场,但刚刚负责人过来跟邹远商量了一下换他们先上了。

是因为蓝雨有事情要宣布。

 

场馆里于锋突然开始奔跑,他在这里度过了两年,他职业生涯最初的两年。他记得,盥洗室出去往左走,然后拐弯,左边是备战室,右边是前台。他往右边跑去,记者们的闪光灯在前方拼命捕捉,人群里有着不正常的骚动。

他在侧台停下来,前方是他在蓝雨时候的队友——郑轩、宋晓、徐景熙,还有那个少年成名的卢瀚文,甚至他还看到了蓝雨的经理。

再前方就是发布席。台前坐着的那人把稿子放下来,然后起身,朝台下鞠了一躬。

黄少天也跟着站起来鞠躬。

 

于锋脑子里轰地一声。

 

54

暴雨还在下,铺天盖地地下。城市上方的云层依然浓厚,地下水道已经开始负载了,街道缘边的水位在逐渐上浮。

于锋回到宾馆的时候身上湿透。电梯打开却意外发现百花的大家都等在大厅。

他扫了一圈却没看到邹远。

莫楚辰望他身后:“副队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他说去找你了呀。”

 

于锋猛地转头,落地窗上雨珠敲得密集,他甚至看不清对面大楼的滚动荧屏。

他一边狂按电梯按钮一边打邹远的电话,莫楚辰曾信然跑过来要一起去,被于锋拦住:“雨大,待在这,我去找。”

莫楚辰被推出电梯满脸的不高兴,又赶在门合拢前把雨伞扔给于锋。

 

风不是太大,但雨大,撑着伞走起来实在太慢。出电梯打了两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于锋索性收进兜里,又把伞也给收了,蹲下来把裤腿卷上去。然后他钻进雨幕里。

他发现今天一天他都在跑,不停地跑,过往的所有,蓝雨、百花,所有的那些都突然地在这个暴雨天,跟密密下坠的雨水一起,砸在他身上。

 

55

天河体育中心。

门口的灯柱依旧寂静地停在那里。

 

魏琛建队的时候在那里,走的时候它们在那里;喻文州黄少天来的时候在那,今天退场的时候在那;以后它还会在那里,蓝雨也会继续这样来来走走,生生不息。

于锋跑过这些灯柱,水面越漫越高,下台阶之后甚至攀到了他膝盖处。

 

灯光水花晃动,门台那里有一个半蹲着的身影往这边转了一下,于锋往那边跑去。

那个小身影朝他喊:“锋哥——”

 

他走上台阶的时候,邹远似乎想过来,但跟着就踉跄了一下。于锋最后两级是跃上去的,接住邹远,然后低头看对方的脚踝:“崴到了是吗?”

邹远点头,给他比划:“那边有个缺口,水漫过去没看到。”他往于锋身上靠了靠,“手机泡了水,彻底不能用了。”

水汽浸得太猛两个人身上都是冰凉的,偏偏贴到一起的地方又烫得可怕。

于锋说:“没事,我不是找到你了吗。”

邹远说:“嗯。”

于锋蹲下来要背他,邹远犹豫了一下。

“没事。”于锋说,“这样快一点,雨还有的下。”

他把手上的伞交给邹远:“你给我打伞。”

邹远于是撑开伞趴到于锋背上。

走了一截邹远在背上说:“离那边远一点。”

于锋眯眼盯了下他手指的地方,水面在那里有形成一个小漩涡:“你刚刚就在这跌了?”

“嗯。”

“疼吗?”

邹远趴在他背上摇头,发丝就蹭着于锋的后脖颈。

 

邹远趴在他的肩膀,蓝条的短袖下伸出白净的小臂,雨下得大,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

他漫不经心地撑着,风就这么刮过来又刮过去把两个人淋湿。

他想往上爬,于锋察觉到跟着颠一颠把他往上托了些。邹远还嫌不够,但也就这样了,贴住这个人的耳朵:“锋哥。”

 

呼吸扫在于锋的耳廓,弄得他有些痒:“嗯?”

邹远说:“你是不是,很难过啊。”

 

雨声里他们又走了一截,然后邹远才听见于锋的回答。

“我很尊敬他。”

邹远在心里说,我也很尊敬张佳乐。

“...曾经还很羡慕。”

他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张口,于锋又说——他把邹远往上又托了托——说:“但是现在不了。”

邹远发出一声喟叹,歪头枕在他肩膀上。

 

邹远回去没养几天就又到比赛的日子了。战胜蓝雨之后他们就算是顺利进入四强,这一次他们的对手是微草。

 

55

半决赛结束之后于锋跟俱乐部提前请假回了趟家。

邹远跟着战队一起买了B市的票去了总决赛现场。看台上他握着手机跟于锋远程交流——于锋在那边看直播。

 

决赛最终是微草获得了胜利。捧起奖杯的人跟他一起都是当年的新生代。

说着说着就没声了,于锋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不对,他喊了两声邹远。

邹远说:“没事。”

 

当晚邹远回去辗转半夜都难以入睡,这个感觉太熟悉了。张佳乐退役他担任百花队长那一年他就是这样的状态。

邹远夜里坐起来,一个人在狭小的寝室里来回地走着。来回地走来回地走。

最后坐在地板上盯着于锋的床铺发呆。第二日清晨醒来时,还保持着原来姿势,头下面枕着于锋的队长外套。袖子交叉,像在模拟一个怀抱。

 

他起来去水房搓衣服,把于锋搭在椅背上的衣服也拿过来一起洗了,连同百花的队长服。

洗完晾在阳台,被K市夏日的阳光晒一天再捧下来,阳光的味道、衣物护理剂的味道,还有,属于它们主人的味道。

邹远把衣服叠好,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搂着给于锋打电话。于锋那边很快接通,说了两句,问他要什么生日礼物——邹远的生日就在近日。

邹远把怀里衣服搂得更紧些,回答他:“我想要你回来。”

于锋的心都软了:“最近又没睡好吗?”

邹远不想让他担心,就没说真话。但是那几秒钟的迟疑还是给于锋听出来了,他拿着电话避开他妈妈的视线走到阳台,把门关在身后,跟邹远说:“很快了,事情办完就回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像在犹豫要不要开口。但最终邹远也只得到一句缄默后的“再见”。

 

56

微草青年当家当得也比较早,这一次他们在半决赛对上。如此过了两年, 百花和微草又再一次站到了这个舞台。从于锋来的那一年开始,他们就在不断进步,八强、四强、再到如今的决赛。

 

总决赛的舞台百花惜败。站在台上捧起冠军的是他同期的伙伴。

但是邹远没心思去体会这种微妙的感情。

比赛结束从荣耀中抽身出来就意味着他要来面对现实——于锋要退役了。

百花并没打算在比赛之后的这个记者招待会上仓促地公布这一消息。他们在K市那边专门准备了一个新闻发布会。

于锋来的时候是热热闹闹地迎来,走的时候也要热热闹闹地走。

 

邹远站在这个地方,队长右手边落一个身位的位置是副队长。数年前他们碰面邹远就站在这里,跟在人群里面鼓着掌看他握着话筒说:“百花我来了。”

数年后他仍在这里,仍看着于锋握话筒。要张口的一瞬间于锋突然福至心灵地回头同他对视。百花的工作人员、队友簇拥着,底下的快门声不断,闪光灯晃在他们脸上,邹远落一个身位站在于锋右手边,鼻梁那里泛酸,要很努力才能忍住。

 

职业生涯终有尽头,就像这人群簇拥里他们贴身相望的视线也终有别开的一刻,于锋终于转回头,说出他的稿子。

“很高兴能和大家——百花的大家,队友、工作人员、粉丝,一起走这么一段路...”

 

于锋念完之后大家鼓掌,献给他们百花的队长。他鞠了三次躬才让掌声停歇,然后他是退一步,把位置让给了邹远。

下台的时候邹远追了一截他的身影,在于锋回头前又转回去。

他跟他相逢在这里,相伴在这里。笼罩在他们故事之上的是百花的殿堂。所以他们克制地说,克制地诉求。

百花的挑担人,在放下担子前他们都没资格说别的事情,在此之前他们还有很多别的责任。

 

于锋走下台,但他没离开,而是站在了侧边的幕后,看聚光灯中心那个青年。

相似的场景他见过,那时他还在蓝雨,新一期的电竞之家放在蓝雨的活动室,他晨跑回来,宋晓趴在徐景熙身后在躲黄少天,喻文州在一旁噙着笑看他们。郑轩翻着报纸招呼于锋过来。他过去,弯腰凑近,某一版的标题打得显眼【百花青年当家,大胆豪赌还是孤注一掷】

配图上那个青年被聚光灯钉在那里,各个方向来的快门和麦克风使他眼中的慌乱无所遁形。百花就这样把他们年轻幼弱的选手推进了这个充满了残酷法则与澎湃情感的职业圈。

于锋喉咙动了动,问郑轩。

“他叫什么名字?”

“邹远。”是喻文州回答的他,坐在沙发上笑得很平静,“是个弹药专家。”

 

这个弹药专家时隔多年再一次站到那些光芒的中心。于锋说这些光是给我的掌声,邹远回答他,说那些光是他路上的荆棘。

只可惜他还是要再一次走这条荆棘之路了,只希望这一次他有刃在手。于锋没办法说再撑一年,他不能任性地说,说邹远我要跟你一起走完职业生涯,你什么时候退役我就什么时候退役。百花是成熟的俱乐部有成熟的管理机制,他也不能允许自己有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连产生这样的念头都让他觉得惭愧。

 

57

白天开完欢送会,于锋的东西早在前几天也已经陆陆续续地搬走了。邹远去过一趟于锋的房子,里面干干净净也就摆了一张床。那时他站在落地窗前,于锋走过来伸个懒腰:“当时忙,现在就有空可以好好装修了。”

 

邹远沉默,他说不出话,因为这个东西太过贵重也太过沉重,越沉重他就越安心。

回想喻文州黄少天退役的那时,那个转会期,他度得焦灼煎熬。

蓝雨是于锋的母队,而蓝雨的基石现在退役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核心那个位置出现了空缺。

而于锋甚至在那个时候还回了一趟G市,虽然给出的理由是回家。但当邹远追问回家做什么的时候,却讳莫如深。

他不敢再问了。

 

其实他也知道于情于理,聪明的人都不会选择回去蓝雨,但没有办法,之前他焦虑着张佳乐会不会回来,正如他现在焦虑着于锋会不会离开。

甚至哪怕是从G市回来后于队长也依旧不正常地忙碌了一阵,成天在基地外面跑,也撞见过很多次他同陌生的人打电话。

而与此相对的,是转会期无风无雨地关闭了。

 

邹远简直是日期一过就去找于锋,实在憋不住了,拽着对方袖子不放手,他鲜有这样强硬蛮横的姿态,但于锋低头看,却从他脸上看到清晰可见的脆弱。

于是于锋又接了一个陌生电话,反正最近他总接。不同的是这一回他把邹远也带上。

 

他们乘车,穿两条街,停在某个新建小区的门口。邹远站在拱廊下恍惚了一阵才能跟上于锋的脚步。

最后这个人,领着他进了单元门,从电梯出来,按着密码打开锁。邹远才稍稍拾回了一些真实的感觉。

于锋握着邹远的指头给他在门锁里也录入指纹。

“所以你...”邹远吞了一口唾沫才能继续往下,“所以你说回去,是在忙这件事吗?”

于锋回去同妈妈商量,一如很久之前他披着一身的雨水回去,说他想去别的城市发展。而这一次,他的母亲也依然无法拒绝。

“专家说K市最合适的买房日子是今年。”于锋说,“但你也知道,其实我腾不出太多空出来,就想先买了再说,还没来得及装修。”

邹远张嘴想说什么,但好像说什么都显得太单薄,最后闷声回道:“专家年年都这么说。”

 

百花在K市,战队里面外地人肯定有,周光义就是Q市来的,朱效平也是。但他们肯定不会随随便便地就说要在这里购一套房。

房子从来就不是随便买的东西。几百万的资产下去,胜过千言万语的承诺。于锋是G市人,在与百花的签约将满之前他却在这里买了一套房。

 

邹远转身看他,于锋摸一摸他眼睛下面那一小块皮肤,低声问他饿不饿。

厨房有面条,邹远靠在门框上看于锋给他煮面,看了一会他又把视线投向窗外,对面那栋楼灯亮得稀疏,每一个窗口都是一个家庭。

他跟于锋也活在这些窗口里,被对面的某个人看到,说不定也会被他们钦羡。

 

58

又一年百花又退役了一个队长,邹远上台前还在后面给公关小姐姐擦眼泪。以前觉得她可爱又善良,拥有母亲的特质。在百花七八年过去,小姐姐也真的成为了一个母亲。外出聚会时偶尔会把小女孩带过来玩,长得水灵而可爱。邹远也凑过去抱过。果然,姐姐哄孩子是和哄那些青训营小鬼的手法一样的。

现在这个母亲眼泪鼻涕一把,邹远陪在旁边开始还是哭笑不得,再后来也有些慌张了。有路过的递盒纸巾,邹远抽两张:“我又不是走了,只是不当队长而已。还能见到的呀,你别难过。”

 

邹队长卸任完从台上下去,但是摄像机可没舍得关,镜头跟了一阵。于是电视机前的转播里就看到他下台,然后,牵上前队长的手。

这可不得了,记者直接就箭步冲到台侧。麦克风突然被怼到嘴边于锋还有点懵,他退役之后也是留队担任指导和其他一些职务,百花队长退役是个大新闻,听说了他当然要跑来现场的。前队长的威望还在,一路过来畅通无阻,站在台侧幕布旁边看那个人说话。

记者噼里啪啦就问了几个问题,问都问了于锋当然要回答。无非是对于百花这个赛季的成绩,对于邹远退役的看法啊,对于战队的未来啊之类的。

 

于锋镜头前笑得端正有礼,他说,“请大家对我们的新人有信心。”

然后他顿了顿,说了这样一句话。

“没有人会辜负百花。”

 

记者握着麦克风的手也怔了一瞬。同步是论坛上就有人看了直播在下面开贴,这一小段的视频在网络上疯传,很快就有人扒出来了。这一句是数年前于锋初来百花那个赛季,新繁花血景被大众质疑,百花经理接受采访时所说的一句话。

 

同时也终于有人想起来去年邹远队长在被问及已退役的张佳乐选手时,也回答了这么一句话。

没有人是辜负百花的。

 

59

百花训练室。

浅青色窗帘,墨绿窗棂,樱桃木六斗柜。深黑色的胡桃木地板,踩起来笃笃。

雨季来临,雨水淅淅沥沥下了一天,近傍晚变本加厉成暴雨,走廊的墙壁上甚至都积攒水雾。窗外滂沱,邹远在黑暗里缓缓拉开电竞椅。

 

雨声像把一切都隔绝开,这个小房间就成了超脱一切时空的存在。他多有幸参与被它所见证的传奇一部分。邹远静坐好久才刷卡登入,而今天以后,这张卡就不再属于他了。

弹药专家对他而言是什么?一个职业。先天的狂剑士搭档。还是百花的灵魂。

 

他进的是网游,一整个广袤的神之领域。岩石、窄桥、或者湖底,穿越这些地貌对他而言易如反掌,而属于弹药专家的暗红色的风衣袍角,就浪漫地翻飞,正如所有荣耀玩家会看见的那样。

 

他终于把角色停在某个地方,键盘上手指一顿,而后缓缓地平贴下去。指腹和掌纹与键盘亲密相连,像过往的一整个荣耀岁月里一般。

身后的门也在这时被推开,邹远甚至不需要回头就能分辨出这属于谁的脚步。

 

60

外面是初夏倾盆的大雨,K市的夜风湿润水汽,挟裹着玉兰的幽香。

黑暗的训练室里面剥夺视觉,温度和触觉就格外明显。两个人找着另一团热源,唇瓣拥有磁性,即使是看不见也能准确贴合到一起。

极近极近的距离里,他睁着眼和那双黑眼珠对上。哪怕视觉受限,也不妨碍彼此认清里面所噙的内容。

他们默契地合上眼睛,放弃所有感官,只交给最初始的试探。呼吸轻轻地往来触碰着,湿凉的夜风里它拥有温和的温度。

 

摘到一半的耳机终于承受不住啪嗒一声坠到地板,疾风突然在某一刻加剧,窗帘剧烈腾舞,小小的花盆和大理石发出连绵的撞击声音。外面的雨声倾天覆地。

转椅被人偏挪方向,情感终于找到倾泻口,又浓又稠地把两个人浸泡入蜜糖里面,思维都沾了蜜变得迟钝,迟钝地摆脱理性,迟钝地把手伸过去,要在另一只掌心里找到栖息之地。

 

亚马逊几百公里的茂盛森林里,激烈的日光下是倾盆的大雨,肥沃的腐烂物不及吸收就被水流冲走。雨点打着叶子噼里啪啦,虫蛇飞速地移动。

某处,一滴树脂悄悄滴落,把昆虫和它的时间霎时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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