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相逢册[六]》

37

无论怎样蓝雨都是他们必须面对的对手,正如张佳乐和霸图。

于锋最近甚至连晨跑都没再继续,闷头在训练室。结果就是邹远夜里跟他整理备战笔记的时候,这个人直接就砸头睡着了。

声音听得邹远脑壳都有些疼,一手把台灯拧暗了凑头贴过去,队长眼睛下面熬夜后的乌青很明显。

这几个月他过得太安心,在这个男人强大坚强的背后生长得太安心,差点忘了这个人,也是背负了很多——他的队友他的粉丝,他稳定而辉煌的过去——才最终跨越种种停留至此的。

 

张佳乐这个名字对于百花来说,已经成了一个半禁忌的存在,他们深切地爱过,歌颂、痛惜,在漫长漆黑的夜里行走,相互拥抱鼓励,曾经以为会这样一直下去,荣也好衰也好。曾经以为这个选手的名字,会和他的账号卡一起,跟百花同生长同纠缠,最后成为一个符号,成为彼此不可分割的部分。而如今他们抽身离开,无论是选手还是角色,都同百花再无关系,提起来也不过是一个用滥的“老东家”,化作旁人眼里的兴奋看点。

但邹远没有错过一场和张佳乐有关的比赛,除了比赛,采访、花絮、新闻。所以他记得,张佳乐在某个采访里说,“每个人都有要去追求的东西”。于张佳乐而言是冠军,那于锋呢。

他撞见过于锋看蓝雨的比赛直播发呆,也听见他和郑轩打电话,那边叹息“要是你没走就好了”。郑轩前辈的声音一直都是慢悠悠的,那个时候听到,却突然觉得语调里怅惘迷茫的味道过浓——毕竟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这两种情感。

邹远当时太过慌乱,甚至不敢去看于锋的反应。

他只是自己慌乱而心焦,同时也有一点点的愤怒生出来,为什么要说如果,于锋前辈现在明明是在他身边的啊。是他的,他的队长。

 

平心而论,如果是他,他离开那个冠军队,唐昊在那边打电话问他“如果没有走”,他说不准当天晚上就能收拾行李一路回去,但也不清楚,毕竟如果是他,从离开母队就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所以于锋呢,他对核心地位的渴望,能敌得过曾经队友的情谊吗。他忐忑,不是忐忑于锋给的理由。而是忐忑他的决心。

他们没有并肩的过去,没有懵懂时就相遇的第一面,没有一起拥有的泪水荣誉。他来到他身边,是彻彻底底的合同交易,是衡量利益天平之下所作出的理性选择,他邹远这个人,在他那里,只算一个数据。百花也是。

但数据是会变化的啊,现在他们是最优解,几个月过去下一个赛季,是否还能做理想的合作伙伴。

 

何况百花的成绩惨淡。战队和选手签约,说来说去不也就是这两样,成绩、情谊。他们没有成绩,只剩下情谊。而比情谊又远远比不过蓝雨。

因为他们天然地拥有劣势,所以邹远偶尔想的时候也不想去依赖什么情谊。这个时候他身上才会终于出现一点点属于唐昊的争强好斗。

他想,就靠成绩吧。毕竟这本来也就是他们这群人所努力的目标。而于锋,连冠军队都能离开,自然也作了相当的心理预期。他们这个队长心中的目标,应该也不是那么难以达到。

邹远知道,如果是唐昊在,又会立刻跳起来训他——为什么要这么想?为什么只是目标?为什么不要冠军。

他也知道,合适的职业选手,是该时时刻刻都以冠军为方向的,所谓的什么阶段性、什么小目标,都作不得数。他们在这片赛场上耗尽年轻的所有去拼搏,不谈冠军的话简直可耻。

但是他仔细回忆,好像是他从职业生涯的第一步开始就错了,那个时候他在努力地成为张佳乐,现在他在努力地留下于锋。他回头,才发现最自我的时候恐怕还是青训营一无所知听唐昊胡侃的年光。

 

38

“有见到副队吗?他到现在还没回宿舍。”

莫楚辰摇头:“队长训练室找了吗?”

于锋愣一下,低头看手表。

“哎呀。”莫楚辰说,“管他是几点呢,找不到小远就铁定在训练室。”

“小远”这个称呼有些亲昵,听得于锋心里面不提防小小荡漾了一下。但现在不是分神的时候,他提步上楼梯,莫楚辰在他前面,一路嘟哝:“这人怎么又犯病了啊。”

“犯病?”于锋问。还“又”?

莫楚辰张口想说去年邹远整日整夜待训练室的时候,疯魔到食堂大妈拼命C也拉不回来这个人狂掉的体重。但牧师所有的敏锐还是让他忍住,有些事情,还是交给当事人自己去说比较好。

何况他都暗示至此了,优秀的于锋大大一定能听得懂。

 

从窗口看的时候训练室里面一片漆黑,于锋没来得及狐疑,莫楚辰已经上前去敲门了。

“小远?”

里面有传来一声回应,的确是他所熟悉的青年的声音。

莫楚辰推门,这时才回头对于锋解释,“他不太喜欢开灯。”

 

屋子里面邹远缩在椅子中,屏幕上的光惨淡,照在同样苍白的人脸上。他视线一扫看到莫楚辰身后于锋也过来了,吓得一跳。

半刻钟前系统再一次给了他满分判定,但其实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过了需要为这些头疼的阶段,而更高的,他毫无头绪。

以前他会去找张佳乐的录像看,但于锋来之后,他不仅不看,甚至还会刻意去排除那些对自己的影响。他很想去问唐昊,事实上他也的确问过。

都是看录像?你看林敬言和我看张佳乐,到底有什么区别?

唐昊当时反问他,你看张佳乐,是在想着学习,还是在想着把他打倒。

 

邹远很沮丧,想着学习还是想着打倒,很重要吗。那个时候张佳乐已经离开了,但留在他心里的印象却一直不变——是支柱是核心人物,是他们百花的灵魂,岁岁年年地。百花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到他影子,百花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忘掉他。

他还是抗拒着,站到对立面。

 

莫楚辰说邹远不喜欢开灯,于锋也就没有开。毕竟黑暗环境待久,骤遇亮光对眼睛也不好。

甚至他也没有进门,靠在门框上。脚下墨绿色的线划出清晰区域,他鞋尖很谨慎地停留在那道线外面。

莫楚辰倒是往里面迈了两步才感应到气氛的不对劲,停在半道上开始前后发懵。于锋在他身后说话,很轻声的,同那天在出租车上的语调相似。

“很晚了。回去吧。”他说。

 

邹远心里装着事情,黑暗给了他勇气,也省了伪装。但于锋借着月色还是看到他脸上情绪。

是藏都藏不下去的苦郁。

 

是他的错。他想。

事实上,他从来百花,做了很多队员的工作,张伟周光义朱效平,甚至连经理都开玩笑说多发一份心理师的工资,他倒无所谓,也没觉得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毕竟是队长,他在渴求这个身份所意味着的地位和名望时,也准备好了去接受那些挑战、责任。

那个时候,他以为邹远是最不需要他劳神的一个,这个属于百花的青年,在他做绝大多数事情的时候一直安静跟在他身侧,外露出温顺和平的气息,给予着绝对的配合与支持。偶尔透出一点点痴迷到濡慕的崇敬。

然后他就总想起他初来百花的那一天,满室的人投来目光,审视和揣度。看起来怯弱的青年却从人群里站出来,他站出来,声音洪亮地喊“于队长”,是刺破逼仄氛围的剑。而属于他的,弹药师的火光,也有小小一束,以尖锐的姿态,直撞入于锋心中。

拨开缠绕在他身上、属于沿海的闷热濡湿气息,要把他拉进和煦春光里,同去往光明未来。

 

38

青年很听话地关掉电脑,他现在拥有的账号卡是“花繁似锦”,俱乐部也给了他带出训练室的权利,但邹远还是照旧保管进柜子里。

他跟于锋握着手下楼,留莫楚辰一个人锁了门跟后面追出来。其实这个习惯是最近才有的,邹远回想,大概也就是从第一场比赛后的那次出租车之后。于锋就会这样,走在他前面,然后停下来等他,在差一两步的时候伸手出来。

 

他们队里面因为成绩有变好所以最近也会开些玩笑,实在是,邹远举动太痴了。

其实懂的都懂,不过是权力交接过程中为了表明态度的一些刻意举动,但他个人气质实在是温柔过分,所以很多事情做出来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情深缱绻。

怪不得旁人误会。

 

 

邹远回寝室冲澡,换了棉灰的睡衣爬到上铺,趴在被子上又开始发愣。然后视野里突然顶出于锋的脸。

于锋也很犹豫,他为人处世有自己一套经验,知道对什么样的人该做什么事,邹远这样性格的之前也不是没遇见过。只是他在犹豫。

他脚踩在床板上,扒着上铺的栏杆。其实这个动作有些幼稚,他早在成年前就不这样了,但在邹远面前,他就觉得,也并不是非要太讲究,有些动作,做就做了,行为也是,说话也是。

坦诚好用过所有技巧。就像现在,他觉得更好的方法可能是,出去约一顿夜宵,然后聊着天谈心,他有把握能让邹远说出在担忧的内容。但他突然不想这样,邹远给他的是信任与真心。

真心是要用真心来换的。

 

像是现在,他只是趴着看他,邹远就把头从棉被里拔出来,刚才洗澡青年的发梢还有些湿,望来的眼睛也湿漉漉的。

“于队。”他喊出这个称呼的时候眼眶突然泛红,像是动情过度的样子。

 

他不敢说。拿不恰当的情侣做类比,情侣不能随随便便地把“分手”挂在嘴边,不管当时是不是当真,从说第一遍的时候就在种下种子,提醒两个人还有分手这条路可以走。所以一遍都不能说。

他现在心里怕得要命,但也不敢说出来。他不能提醒于锋。不能种下种子。

 

百花那时——在他手上那时——跟最初做对比,称得上是七零八落。

但即使那样,孙哲平退役、张佳乐离开、唐昊离开,在知道于锋会来的时候,他还是在期待着。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们两个人和百花之间,也没有“分开”这一条路。永远都不要有。

 

于锋这个人,身上拥有着他羡慕的很多品质,像是强大,像是坚定,还有对待人时的温柔与尊重。

像是现在,他不敢说话,于锋就也默契地缄口不言。半晌过去抬一抬手,要给一个安慰,邹远立刻抱着被子把头搭过去。

 

于锋顺了一下他后颈,这个姿势爬久了还是有些累,他脱手要下去了:“百花很好。”

邹远又把头压入被子里。等再抬头的时候,顶灯已经被关了,下铺也安静。他在黑暗里做深呼吸,心里想:听到了没有?他说百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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