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挂的风铃一阵叮当响，理发店师傅转过去看：“小朋友又来了啊。”

柜台前的站起来问他：“今天染什么色？”

张佳乐摆手：“不敢搞了不敢搞了，就剪头。”

他上次弄的银灰因为实在太叛逆被妈妈训了，现在就等黑发长出来做一阵乖宝宝。

理发师把他带到屏风后面洗头，旁边凉床上一个人毛巾搭在脸上在睡觉，张佳乐说话声音都放小。

出来坐镜子前的时候张佳乐说：“哎呀我真的蛮想染的，染个粉红色，我游戏里面就是粉红色。”

“你也玩游戏啊。孙也玩。”替他理发的师傅往那边努了努嘴。

张佳乐头不能动，只是很努力地把眼珠往那边转，看到刚才睡觉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握着毛巾走了两步，拉过凳子坐下来继续发愣。

“昨晚在网吧通宵呢，我早上开门他才回来的。”师傅解释，说着又往那边问了句，“你不是在找人呢，找到了吗？”

孙哲平还有些晕，过了一两秒才缓慢地摇了摇头：“没。”

 

张佳乐对着镜子揉了两把：“哎师傅，你干嘛给我剪学生头。”

“怎么？”师傅在擦手，“不是你说想转型做好学生。”

张佳乐狐疑，他发色还没褪干净，一半银灰一半黑，疯狂扭头的时候发帘就甩动，拖尾简直比之前还炫酷，十分别致，怎么看也不像是正经人。

他付钱推门出去，转身的时候望店里，坐在凳子上的少年像是察觉到了视线，轻轻往这边看了眼。

 

孙哲平又坐了一会才彻底清醒，站起来给大师傅做帮手。店里几个人在说刚才来的那个小鬼，家住桥头，读高中，平均一个月就要来换一次发色，话多活泼得不得了。

他只低头认真做自己的事情。毕竟他是截然相反的，话很少，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开玩笑的人。

因为中午睡了会，所以后来他就没再休息一直忙到打烊。店长关门的时候他又握着毛巾坐回凳子在发愣。

“你今晚不去了？”

“不去了。”

“那网吧里人不来找你。”店长笑，他知道这位帮工的小伙子在这里听话做事很勤快，但丢到游戏里可是真的能夸张到一呼百应。

“不想去。”孙哲平又说，然后他叹了声气。ID叫百花缭乱的那位被他劈倒红血，他当时想拉那人入伙，所以就自认为给了足够的耐心和尊重在那里等了很久。谁知道对方直接脱战就下线，孙哲平当时没忍住对着原地放了个大招。

后来蹲了几天也没蹲到，跑到对方公会打听，说的确这几日没上线，而且，和他一样也是个活跃在深夜的。

那就是白天有事，不是工作就是学生。可这个信息实在没用，孙哲平找到现在，就昨夜还蹲了个通宵也没蹲到，人都被折腾蔫了。

 

他今晚既然不出去，店长就做了顿好菜，指挥他去对面熟食店切两牛肉。

外面天将黑，傍晚的时候下了小雨，孙哲平嫌麻烦就没打伞，拎着东西出来的时候看到有人站便利店屋檐下。背着书包捧着一本小单词书，头发一半黑一半银灰，在夜里晃亮人眼。

 

一贯晚课逃掉的网吧常客张佳乐同学已经连着三天都没有缺席了，同桌表示很惊奇。

“烦。”他趴在桌上一边涂画一边这么回答。

然后他同桌又摸过去：“这周联考完我能摸电脑，你来带我刷本？”

张佳乐同学表示不足挂齿。在周五考完试校门口背着包就去了同桌家。

 

他同桌一边开电脑一边碎碎念自己有多菜多少次暴毙，中间分神说：“你开呀，这不两台电脑嘛。”

“不。”张佳乐双手抱在胸前，“你玩，我指挥你。”

“不行啊我那么菜——”

他解释：“我的号不能登。”

“为什么？”同桌说着话已经登入了游戏，鼠标晃动着点地图。张佳乐突然扑过去，然后拉动他鼠标切到世界发言窗。

 

同桌愣愣地看着刷动着的消息，每十秒一条，极有频率。半晌过去指一下：“这...百花缭乱，好像是你的ID哎。”

张佳乐已经跳起来过去刷账号卡登陆了，同桌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他。但密码输到一半又顿住，使劲抓了几把头发：“我不敢登。”

他又啃了一遍指甲，然后抽卡取消：“不行不行，不能登不能登。”

 

一直到他帮同桌刷完本出来，世界上还在刷。同桌凑过去念了一通：“这不是个寻人启事吗，你怕什么。不对，是你怎么人家了？”

张佳乐不想回答，手插在兜里玩账号卡。

 

孙哲平从网吧出来，兄弟跟他说：“真有用吗，这都刷几天了，要想出现早出现了。”

“接着刷吧，再看看。辛苦你了。”孙哲平说得这么果断，自己心里也蛮没底。

“没事没事，反正我们平日也就挂着，动手刷两条不耽误。”

孙哲平请朋友吃烧烤，拐进店里面，头一抬一个大书包背对着自己一晃一晃。

 

张佳乐揪着书包带子和同桌说话，满面愁容的样子，孙哲平过去的时候只听见他说了一句“我不要想这些啦”，然后把书包放下来跑到摊前点单。

炭烧出来的烟飘在他炫酷无比的发顶，老板盛赞几句，张佳乐得意地晃一晃，然给他指路，是桥头那家理发店。

孙哲平站在一旁，见他似乎没认出来自己，低着头看保鲜柜没接话。

 

虽然对着同桌说不要再想，但在世界频道上看到自己名字被刷得频繁还是被震惊到——对方比他想象得要认真得多，也更执著。

周末补课班结束他再次跑进了网吧，其实他今年二月就已经成年了，但因为从小就在这个黑网吧一直蹲着，蹲出感情来了，一周没见，连老板都握着手来长嘘短叹一阵。

他赶紧敷衍结束进去登游戏，一进去拉着世界频道看，果然还是一样，连措辞都没变的。张佳乐望着窗口瘫在椅子里没了辙。

工会会长常年在线，过来密他。张佳乐以为是什么副本野图BOSS，点开来都很漫不经心的。没想到对方也是过来说这个事情。

“我靠我靠我靠！”张佳乐坐直狂敲键盘，“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我不知道啊。我本来就不知道你电话嘛。”

张佳乐抠手指，其实也不是他不想给号码，是他现在还是个学生，并没有自己的电话号码。

“好的。”张佳乐说，“那人要还来问，你就继续说不知道。”

大概他刚才暴躁敲键盘的动静太大，隔壁桌兄弟侧身望了这边一眼。张佳乐没放在心上，接着回复：“没事我下线了。”

会长着急试图挽留，这周少了一员大将他们争资源争得很被动。

但张佳乐不管，他怕再磨蹭下去那个狂剑士就突然出现。虽然出现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但他简直想象不出来会有什么样的对话发生，他畏惧那个人所意味着的、对他现有生活即将带来的、颠覆性的改变。

“赌博！”张佳乐后来终于想通，捏着拳头说：“你是在引诱我跟你一起去赌！”

“我没有。”孙哲平回答他，“我是规划好了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站在窗明几净的百花训练室内，硬件软件都已完善，积分榜上战队排名前列，张佳乐点点头，说你是对的。

 

但此时他只是慌乱叉掉会长的对话窗退出游戏，拎着书包出门的时候隔壁座拉他一下，说哥留个联系方式咱两一起玩呗，张佳乐十几年也没见过能这么自来熟的人，拽回袖子拿没有手机搪塞了过去。

 

消息来的时候孙哲平在给人吹头，口袋手机里很轻微地滴答一下。周末店里面会忙一些，他一直到傍晚才有空坐下来。

是关于那个“百花缭乱”的消息。

 

店长在他身后喊晚上回不回来吃饭，孙哲平已经顾不上回头了，匆忙地推了门奔网吧去。

他兄弟很兴奋地拍腿说找了半个月合着人就在身边，小弟在对街黑巷子里碰见的。

孙哲平打断，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一心想找到那个人。

“没呢。我小弟不敢打草惊蛇。”那人说，“不过他偷偷拍了照片，就是有些糊，找一找应该也有认识的人。反正就在咱这，早晚能碰着的！”

 

对方握着手机翻找，很快递过来。网吧光线暗，香烟缭绕，屏幕上一片油花脏兮兮的。拍的照片也是，拍照的人手晃得不像样，甚至还不过只是一个背影。能认出来的怕是亲妈。

孙哲平手指在那个背影的发顶上按了按。

兄弟凑过来，笑得讪讪：“有些糊。”

“没事。”孙哲平说：“世界不用刷了。”

 

他回去的时候去熟食店切了牛肉，路过便利店停了会，今日没有下雨，屋檐下也没有站着学生。

店长看他回来得很早有些惊讶。

孙哲平把餐盒递过去，手还扶着门，风铃在他身后晃荡不停，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不稳：“我找到那个人了。”

 

 

张佳乐上午从同桌那里得知世界里寻人启事被撤，晚上就翘课奔了小黑网吧，下完副本去跟队打野图，甚至最后还带着工会把任务做了。一嗨嗨到半夜十一点十二点还在椅子上蹲着不肯走，摸着鼠标键盘对久违的账号感慨万千。

最后下线前他跑了西部荒野那边一趟，今夜这里没刷boss，散落的几个角色也在和平打怪。更找不到半个月前在这里发生的混战痕迹。

张佳乐操作角色，最后把停在了某片沙丘的顶端才快乐下线。

 

除了游戏外他联考成绩也出来了，名次得了家长满意，张佳乐终于可以去染垂涎很久的粉毛。

今日师傅都在忙，给他洗头的是店里帮工，看起来年纪一般大，低垂眼睛将他发束握在手中，很沉默像有心事的样子。

但孙哲平终于醒过神来，调了温水把头发打湿，青年一个月不见发尾已经长乱。洗过之后拿毛巾包了领他坐下来。师傅过来，先剪头发，边剪边聊天，把话题拐到游戏里，怂恿张佳乐去跟店里小伙子来场单挑。说话的时候孙哲平一直站在旁边，张佳乐问他账号名说回去加上。

孙哲平眼神闪烁了一下：“要不现在就去吧。”

师傅手停下来，看了他们两人，然后停在张佳乐身上：“现在去吗？”

他这么问但手已经去解围布了，张佳乐于是也很爽快地坐起来。

 

他竞技场得分挺高了，校园里也常有人听说他名头过来敲窗户同他约单挑，他也都是爽快应允。反正游戏快乐最重要，网吧里出来还能蹭顿夜宵。

所以即将发生的这场比拼，他心里多半预料到了结果。

是对方领他进网吧的，居然没有刷身份证，张佳乐猜是认识或怎样没有多话。坐下来的时候对方居然很郑重地伸手过来自我介绍，于是他也稍稍坐直了些回握。

其实对于真实姓名他通常都是过耳就忘，相比之下还是账号名更吸引他，但是在他再次问一遍的时候对方还是没有正面回答。

身侧的人坐在椅子里，账号卡在他手指间，最后他敲了敲桌面刷卡登陆：“要不要打个赌？”

张佳乐愣一下：“你确定？很自信嘛。”

“赢了同意我一个要求。”

张佳乐已经把头转回去了，等待载入的时候手指习惯性地抹键盘。他并不觉得这场PK跟他之前所经历的任何一场有什么区别，那些同学也是这样，比面前这位还要狂的也不少，但很快他们就会意识到差距，然后果断投降。也有还是想碰一碰的，但依然坚持不了太久——百花缭乱真的很强。

要说唯一的失利——张佳乐鼠标移动，点入竞技场，漫不经心地输入房间号——大概就是害他躲了一个月的那位狂剑士。野图BOSS的争夺里公会纷纷出动，角色、技能，把整个西部荒野都搅得硝烟四起，乱战里对方偏偏能把他盯死，最后重剑贴着他脸颊插入沙土里，狂剑士凑近的时候都能感受到那种猩红血气。

 

句点在屏幕中央转了几圈，显示成功进入房间，对方已经等在里面了，也是一个狂剑士，张佳乐心陡然一跳，视线一扫去看名字——落花狼藉。

 

 

 

路口二层的网吧在K市开了很久，店有些小客流量算不上太大，前台坐着算账，道今日也不过是普通的一天。然后就听见拐角乒乒哐哐一阵响，骇得她手一抖计算器多按两个零。

前台很生气地抬头去看，总有客人上网的时候不顺心就砸外设，他们这些键盘鼠标使用寿命都挺短的，每个月花在上面开销也不小。但望过去发现是老板打过招呼给那个小子预留的位置，进来还没一刻钟，以前也从没出现这样的情况，前台纳闷，犹豫要不要过去，但声音也只响了那么一阵。

 

张佳乐把倒了的椅子扶正，坐进去的时候整个人都虚浮着，手在桌上划拉两下都没搭到鼠标。孙哲平觉得好笑，动动指头把鼠标挪入他手心底下。

张佳乐欲哭无泪：“你想干嘛？”

“还没有打呢，你就觉得你会输吗？”

“我先问一下。”

孙哲平手收到胸前，椅子转向他那边：“你知道的。”

“组建战队。”

孙哲平点头。

张佳乐搓了两下脸，调整一下坐姿，手重在键盘上摆正，点开了PK的邀请：“来吧。”

他右边的人点了同意；然后是屏幕里面，他对面的角色，在下一刻冲了过来。弹药与狂剑在小小的擂台场上相碰，烟雾、刀锋、血气、风衣袍角，都纠缠到一起，把一切都染成混沌的红。然后就此，在这片红里，开启了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