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花书摘-4H】问道南回》

这曾是那些可爱年华的开端,大地些微地爱过我们,我还记得。——勒内·夏尔《埃瓦德涅》


场馆外面摆的是山茶,这种植株很少用来迎宾。其实孙哲平本来应该认不得的——B市没这花,他又不研究,只是当初百花俱乐部的基地跟建在山茶花圃里一样,走到哪里都是这种芬芳的花朵,想不认得都难。

 

他没急着进去,让到一旁吹冷风低头玩了阵手机,等收起来的时候方士谦正从车上下来。精神看起来挺好的,抱着大衣外套老远就开始笑。

“怎么说?”

孙哲平敛着眼:“稀客。”

“你信不信。”方士谦好像没听出来孙哲平是在刻意避开今天主题,指头比划了一下,及其从容地顺了话头,“老林前脚打电话跟我说日子,后脚我一翻,刚好我们船今天停这边海港。”

孙哲平视线扫过花篮,雪白颜色开在他眼底。

方士谦继续问他:“这是不是——今天主角的buff?”

孙哲平不爱听这话,捶他背叫他滚进去。

 

今天主角已经提前到后台了,化妆师在给他扑粉,张佳乐抬头任着摆布,然后就看到镜子里面一个小人眼睛红通通地进来。

换几年前他也是要这样掉眼泪的,张佳乐心一软招手叫宋奇英过来。小朋友蹲在他旁边,手按在前辈的膝盖上,是认真等待聆听教诲的动作。

其实张佳乐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宋奇英一直是张新杰在带,而那些需要教的东西,也不该挤在今天。

张佳乐想摸他头,但小朋友的头发已经喷了定型。宋奇英倒是又往前贴了贴:“前辈在想什么?”

“我在想,下个赛季联盟,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宋奇英又憋了一阵眼泪,他抬头的时候前辈并没有在看他,镜子里面有一抹白色,是外面多出来的花篮,被工作人员摆在了后台。

 

候场的时候张佳乐靠在帷幕后面,从缝隙里可以看见外面观众席上晃动的手幅。

“你知道吗,我一度以为票卖不出去。”

林敬言缄默,韩文清张新杰已经就坐在场内。所以这话是专门对他说的。

当初两位联盟元老加入霸图,一个和平转会,一个退役复出。引起的舆论却是天差地别。

所以前年林敬言退役仪式虽然也是在霸图办的,但也有不少呼啸粉丝专门跋涉过来。还好主持人已经在上面报幕了,张佳乐大概也没想要什么回复,撩一下幕布走了上去。

 

退役仪式的流程大同小异,霸图之前也准备了稿子,但很多东西他的身份都太敏感;撰稿人也并不清楚他职业生涯的前半部分,不清楚那座春暖花开城市里的细枝末节。

负责人跟他说稿子只是参考,所以张佳乐就只是翻了一下。现在背景音乐已经停了,他拿着话筒。灯光被切暗,一小束打在舞台一侧,他刻意站在边缘处。

剖析心路历程真的没必要,懂的自然懂,不懂的早在他复出霸图时就离开了。所以也不过是感谢感谢,然后祝好。因为毕竟是在霸图的地盘,所以也说了些场面话,其实说出口的时候就很自然地想到百花。

也没什么好避讳,因为是真实存在的过去,他愧对过也遗憾,但也感激和珍视。所以荧幕上放的他生涯剪辑,就是从他在百花的赛季开始。底下陷入哀寂,也把某些情绪外露的啜泣声给放大。张佳乐只是惘闻,捧着话筒和底下人一起仰头在看,生涯里十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长,很多细节他都记不清。是只能被模糊想起某个情绪。

最后视频放结尾,灯光全亮,他说再见。然后在他放下话筒那一刻,联盟就与他无关了。

而那些,属于“张佳乐”这个名字的一切,荣誉、谩骂、惋惜、怀念,就也无关了。

 

相关文件早已签署过,也回绝了霸图的留队指导邀请。今日这场出席,绝大多数原因也只是想给那些一直支持他的粉丝们最后落一个句点,让一切和陪伴有关的故事都有始有终。

霸图的人都硬气,表现出来也是很洒脱。开场前他说“结束就是结束,再见没必要还说个三遍五遍”,韩文清张新杰真的观礼完毕就直接从大门离开了,连宋奇英都没再出现。现在后台只剩下一些忙碌的工作人员,他到更衣室里把西装换下来,外面在落雪但室内温度还行,所以只套了件卫衣。刚刚台上金屑有一点点沾在他脸上,抹了一把,让水冲走。

张佳乐在角窗旁坐了一会,最后站起来的时候有些麻。

一个阶段的结束就是另一个阶段的开始。这是他在第八赛季退役时反复安慰自己的话,现在才是真正派上用场的时刻。

 

他不知道孙哲平会在哪里等他,休息室、楼梯拐角、或是隐藏在观众之间,都有可能。因为这些地方他都被等待过。被采访、甚至队友也会问,一个人和双核有什么区别。他就只是对着镜头笑。

对方解读说是苦笑,其实他笑的意思是他并不是“一个人”,而这些事情并不需要同他们分享。

张佳乐走出休息室,走过楼梯拐角。礼堂不大,他绕到后门,里面观众已经退场,前排坐了几个工作人员,然后中间某个位置可以看见椅背上发顶。

荧屏上的视频剪辑还没关,屏幕上画面高速旋转切换,配的背景音乐倒是平缓得不得了。

谁在黄金海岸/谁在烽烟彼岸

顷刻各在一方/缘分随风飘荡

张佳乐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最后他停下来的时候视频也播到结尾,前排那几个工作人员终于站起来做事了,画面也卡在最后一幕。

他在看之前以为真要按按时间顺序来的话,视频结尾应该是最近一场比赛,或来一个褪色处理的退场背影。但不是,甚至不是他在霸图的时候。

 

是粉红色的队服外套,从台上一跳下去,山呼的喝彩声在他前方的看台响起。

是他最意气风发的出道赛季。

 

他在那个赛季有无限的希望,有一个新人才有的猛劲,有昂扬的心。

有过一场不向世人所公开的恋爱,热情的、冲动的、没有结果的。

 

 

林敬言送票的时候体贴地把他跟方士谦的座位排在一起,谁知道半场这家伙就说受不了受不了然后躬腰跑了,留孙哲平一个人坐两个人位置哭笑不得。

放视频的时候他没看屏幕,只是盯着张佳乐,从背影里看不出情绪,但那张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他却了然。

身后的脚步声并没有刻意隐藏,孙哲平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谁来。那个时候,躺在床板上、或是训练室里面,他听过太多太多。

 

孙哲平歪一下头让他坐过来:“看看哭了没。”

“没有哦。”

他说没有就是没有了,孙哲平没再执著。

“本来想叫你也上台的。”

“不要。”

“猜到了。”张佳乐抱一下膝盖,“所以我替你拒绝了。”

孙哲平把腿上搭的外套拎起来,过了一会又放回去。

孙哲平说,“其实也可以——”

张佳乐看他:“不是吧?你退役的时候我都没过去。”

“我退役的时候又没弄这个。”

“所以啊。你不喜欢这些,我还要请你上来?而且...”张佳乐低头,沉默了一瞬。

“我来你就真的哭了。”

“那你——”张佳乐突然坐正,“假设你被请上去了,你会说什么?”

孙哲平跟他眼对眼僵持,然后别过去嗤笑。

张佳乐把他头又掰回来。

“你自己想呗,我会说什么。”孙哲平一点不领情,站起来套外套系扣子,“天天假设假设,张佳乐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好好说话。”

 

张佳乐坐在那里仰头看他。礼堂里灯光辉煌,红色黄色都温暖明亮得很,屏幕上此刻画面的粉红色调也是轻快的,映在他脸上。

他一直都不会好好说话,想要的东西绕三绕再说出口,或者不出口靠暗示,或者连暗示都没有,等着对方发现。

发现就不了就算了。除非有天降神兵——像当年KTV包厢里他抽中的大冒险卡片。

 

和孙哲平一起出门时,碰见了摄影师,端着相机给他们抓拍了一张。张佳乐听见快门声才后知后觉地转头过去。

摄影师朝他点头,然后把目光放到了旁边的孙哲平身上。

孙哲平望回去,同时往手臂搭上张佳乐肩膀,往他身上靠了一下。摄影师很了然地把头转走。

 

当年KTV包厢里大冒险卡片上写的,是找联系人第一个声泪俱下求分手。

百花副队长打开手机,毋庸置疑排在第一个的是队长同志,因为犯困没跟他们续摊提前回去了。

整个包厢都等着看冷酷队长的笑话,几个人围着被打开免提的手机认真憋气。

 

张佳乐当时还没像现在这样,是活脱脱一个戏精,感情骚话说来就来。扯了一大通最后抛出重点。

“我们什么时候分手?”

那边似乎真的是躺床上,能听见被袱的窸窣声,包括说话的声音都很干哑。

“等你退役。”直男说完话就挂断了。

 

张佳乐人都傻了,他知道孙哲平配合也没想到能这么配合,但环顾众人又全是一副原来如此对不起打扰了的表情,就更觉洗不清。

后来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很努力地想解释他跟孙哲平不是那种关系,然后在他用力比划到一半的时候,孙哲平就会突然经过,薅一把他顶上头发,或是掐一下后脖颈,然后再走掉。然后围观众人再也听不进去任何解释,继续笃定百花正副队绝对有一腿。

 

后来有个老队员离队,张佳乐给他践行,对方在饭桌上喝得烂醉,张佳乐没喝,因为对方说张佳乐是还要继续打职业的人所以不让他喝。他烂醉着说:“其实我知道你跟队长是清白的。”

其实那个时候又已经不清白了,但张佳乐还是很生气地问回去:“那你们还天天起哄?”

对方已经喝趴下去了,神志不清地:“你们可别分手啊。”

张佳乐无语,去扶他:“知道了知道了,分手要等我退役呢。”

“那就别退役啊。”

张佳乐沉默,对方没等到回答就开始闹腾,但一直到张佳乐把他塞进车里都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

 

今天就是张佳乐退役的日子。

圆满不圆满都只能止步于此了,把感情跟职业生涯栓在一起,是很离谱的行为。当然他们之间本身就很离谱,很难说那个时候谈一场恋爱到底是不是当真。现在他也很难说,他心里面憋着的,很难受的感情,到底是因为退役,还是因为和孙哲平约定的这个期限。

 

他跟孙哲平是因为荣耀认识的,后来的交流也围绕着荣耀,烈日下跟工人一起搬电脑、斗室里碰杯汽水、大巴车上头靠头争论战术;然后是他订每一场百花比赛的门票、在失意时拨号码过去;再然后是赛场上重逢,刀剑相向。

现在他职业生涯到头,没了荣耀,他凭什么去再跟他纠纠缠缠个十来年。

凭饭桌上玩闹的一句话吗。

 

张佳乐蹲在地上抠鞋底,说我要走了哦。

孙哲平说哦。

张佳乐站起来,往外走,孙哲平也跟着走,一直到走出广场他才停下来,叫张佳乐名字,说我有东西给你。

然后他手在口袋掏了掏,掏出一个信封。

 

张佳乐在手里捏了捏,写信是不可能的,他在最消沉的时候从孙哲平那里收到的东西都不会是语言,但是厚度也很正常又不太像别的东西。

他有些紧张,吞了口唾沫:“我现在想看。”

孙哲平脸转一转,侧过去:“随便你。”

张佳乐觉得自己手有些不利索,职业选手,能精准点击进攻的手指这个时候拆一个信封却不利索起来。孙哲平在他拆的时候也把视线移回来了,但张佳乐拆到一半,在要揭口的时候却又突然停下来。

孙哲平眼神暗了一下。

“再见。”张佳乐像没看到一样,夹着拆倒一半的信封跟他挥手。

 

孙哲平把身后背包放下来过安检,大厅里人来人往,荧屏上航班跳动,落地窗外面是城市的车流穿梭。

在这样的环境人停顿的时候就会陡然生出很渺小很无力的感觉。

但他不会,因为他有终点。终点也是他的起点。

十几年前,他背着包蹲在火车的过道缝,轧过铁轨哐当哐当的声音把他从北方城墙包围的城市带出来,一路穿山绕水,送到西南边陲春睡之地。

 

登机的时候开始有雪在落,一片一片的静谧。过道里一个人停下来,孙哲平笑,侧腿让他进去。

 

到K市的时候果然是晴日,张佳乐一落地就开始蹦,活像回归池塘的鱼。

“我只订了机票。”孙哲平说,“剩下的你来。”

“我来!”张佳乐应得很干脆,蹲在广场旁边开始叫车。孙哲平站在一旁,手机里是摄影师把当日拍的照片发给他,山茶花篮中间他和张佳乐并肩。红毯走到尽头,然后他们走向真正的花圃。

广场边缘有栽山茶,此时正是花期,像他当日在火车里颠簸个两天两夜,跌撞下来,出口就是这样的芬芳花朵。

 

张佳乐叫完车,合上手机,然后跟他絮叨接下来的行程,最后凑到耳朵旁边:“其实我昨天拆到一半的时候就猜到里面会是机票了。”

“而且是往K市的机票。”他又补了一句。

孙哲平没回话,手插着口袋站在原地,头却往张佳乐那边歪了歪。

张佳乐最后还是很开心,从背后往孙哲平身上跳着抱住他。

 

当时在这个城市的时候,没想到后来会诞生出这么一个开始,也没想到又会有那么多波折。但想到没想到如今都成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既往已往,再选择一个开始,再回归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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